生如夏花-追忆和国庆共度的青春年华
“犹记得19年你携夫人和孩子从北京回奥地利时,我们北京的同学为你践行时的点点滴滴,哪知一别就是永远,但你的音容笑貌将永远铭记在我们这些老同学的记忆中。只能说,天堂也需要你这样的高翻,所以才急招你去救急了,可惜的是,人间缺你损失惨重。你在人间的日子虽然充实但也太累,愿你在那边能先休个长假,然后再忙也不迟。冯夫人张端容博士请节哀顺变,并能早日康复,回到家人的怀抱!”
在接到国庆离世的消息之后,北大西语系德语专业八二级的同学们痛惜不已,周琴同学写下这段情真意切的话语,道出了大家对于国庆的深切关爱与无尽思念。
缘起近四十年前的相遇 - 1982年秋天,一群来自各省市、二十岁不到的天之骄子走进北大校门成为了同班同学,虽然其中大多数都刚过17、18岁生日不久,但是有一位笑意盈盈、更显青涩稚嫩的少年居然只有15岁,到国庆节才过16岁生日 - 那位少年就是冯国庆,河南省外语类高考状元。
新生刚入学,课程还处于基础的阶段,可能是整个学生生涯中最最轻松的时候。同学们课余时间也会在系里的组织下做一些义务劳动。有一天,男同学们不知怎么搞到一辆三轮车搬运桌椅,在班长蔡公明的带领下,国庆和其他几位同学轮流歪歪扭扭地又骑又推,一不小心连人带车都滚进路边的土沟里面,幸好人都无碍,从沟里爬出来后,大家相互拍打着粘在衣服上的泥土,笑得前仰后合。八十年代的北京金秋,瓦蓝的天空极其清澈,学校的周围有不少农田,还能看到马车嘀嗒嘀嗒地缓缓走过,赶车人时而空甩一下长长的马鞭,声音清脆而悠远,和这些年轻学子的笑闹声融合在一起,存下了难忘的一幕记忆。
随着课程的深入,同学们都越来越多地将时间投入学习中,国庆更是经常在通宵开着的“拼命教室”学习到深夜。1982年12月的一天,西语系所在的民主楼热闹非凡,德语专业的师生们齐聚三楼,举办传统的圣诞晚会。 作为刚学德语才三个月的一年级新生, 82级同学演出了短剧《狼和七只小羊》(Der Wolf und die sieben Geißlein)。 国庆扮演其中的一只小羊,其余的小羊扮演者有孙晓虹、谌立梅、张继云、张意等同学,在周琴扮演的羊妈妈领导下,制服了黄燎宇扮演的大灰狼。 演出非常成功,老师们惊叹演员们在如此短时间内居然能够这么熟练地使用德语,觉得大家前途不可限量。而作为班上最年轻的学生,国庆受到了老师们和高年级同学特别的赞许。
国庆对学业的专注执着是大家公认的。 课间休息时,同学们大多走出教室去放松,而国庆则经常利用这个时间继续向老师追根刨底地提问。 张芸至今清晰地记得国庆的提问与一般初学者不同, 能够迅速寻找并把握德国人思维的特点。八十年代初的学习风气空前地浓厚,大家都你追我赶地掌握知识。 现在我们班19位同学中有六位在高校德语系执教,其中好几位已经是教授了, 高达三分之一的比例至今成为佳话。其余同学也都各自在不同的工作领域大展宏图,取得成就。而国庆更是在奥地利和中国两国交流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。
学习生活虽然紧张,同学们还是找机会忙里偷闲, 国庆也很喜欢玩,每一次集体活动都欣然同行。 那时的圆明园还是一片废墟,八十年代有部电影《沙鸥》, 里面有些场景就是在那一片拍的。因为离北大不远,同学们喜欢去那里玩,班上曾经组织过野炊,带着水、煤油炉、包好的饺子等去那里煮着吃。那个年代物质匮乏,不是每个学生都有自行车,所以多数同学每次出去都要借车,不会骑车或借不到车, 只好看看哪个有车的同学愿意驮了。国庆拥有一辆自行车,总是笑嘻嘻地驮着人,尽管当年的他个头还没有长开,看着有点单薄。国庆骑车时喜欢膝盖往外侧倾斜,而不是和车杠平行,问他原因笑答是因为这样看上去比较老练。现在想想,当年的他面对一群年龄都比他大一两岁以上的同班同学,大概总是有点着急,想快快长大吧。
到了高年级以后,十八九岁的国庆和同学们的年龄差别看上去终于不那么明显了。由于坚持体育锻炼,国庆的体格逐渐强壮,举止越发成熟、沉稳。有一次在食堂里有同学不守秩序插队,国庆路见不平上前劝阻,结果那位同学气势汹汹想动手,被国庆几下子就制服了。事后问起感受,国庆笑笑:“哦,我也会打架啊!”不知国庆之后是否还这么“打架”过,但这种“汉子气”毫无违和地与文质彬彬共存,成为他独特的个人魅力。
见过国庆的人都会感觉他温文尔雅、风度翩翩,但估计极少有人有机会与他一起跳过舞。 说起来他学跳舞,也和学任何别的事物一样认真。大概是在大二的元旦, 班级聚会时大家兴致勃勃地跳起交际舞,见他瞪大眼睛看着已经学会的同学,热心的靳丹莉把国庆拉到边上教了起来:“听我口令点步子,一二三、一二三、一二三…, 把腿抬高,甩过来,再甩过去”, 在丹莉的严格要求下,国庆把腿甩得又直又高,丹莉忍不住笑弯了腰:“太高了,太高了,哈哈哈哈哈哈…”,最后,他俩终于一起一圈又一圈地娴熟共舞在《春天圆舞曲》,《蓝色多瑙河》的旋律中。
青春时光总是短暂,四年的燕园生活好像转眼间就结束了。 劳燕分飞,同班同学们都各奔前程,除了国庆和燎宇、张芸一起继续留在北大,开始了研究生阶段的学习。 很快,又是两年的时光过去,国庆踏上了去奥地利的旅程。 那时是1988年,通信方法只有信件、电报、长途电话。相比人们当时的收入,电报、长途电话费很贵,国际长途费更是天价,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同学之间基本没有任何联系。
然而,同学之间奇妙的缘分,却以不同的方式延续:
有一天,回到沈阳工作的张继云家里的电话响了,电话里传来的是国庆的声音。在那个遥远的、通讯那么不便捷的年代,突然接到来自远方同学的电话,张继云十分惊喜,听着国庆低沉有力、熟悉的嗓音,感觉无比亲切。国庆说他回老家河南安阳探亲,想着给能够联系到的同学问好,聊聊近况。如今回忆起这一往日情景,继云痛惜不已:“遗憾的是毕业后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国庆,想不到当年离开校园,竟然是永别!“
无独有偶,毕业不久就去德国定居的李蜜芳也重拾和国庆的联系。1997年,蜜芳和先生一起去维也纳游玩,在街头遇见一位当地华人,聊天时不意之中拿到国庆的电话号码,联系上后国庆马上就邀请蜜芳夫妇去家里,晚上还特地去有当地特色的餐厅热情款待蜜芳夫妇。在得知国庆离世的消息后,蜜芳非常痛心,连她的德国丈夫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
同样,谌立梅两次去维也纳游玩时也受到国庆及国庆太太的热情招待。3月10日,是立梅第一时间从国庆太太张端容博士的朋友圈中得到噩耗的,回想往日的情分,立梅泣不成声:“他(国庆)特别特别和蔼可亲,放下手中的工作陪我,太太也是相夫教子的那种,给我做饭吃…”。近日,立梅不断地和国庆家庭在维也纳的联系人进行沟通,努力帮助所有人共同留住对国庆记忆的点点滴滴。
定居美国的孙晓虹将往日与国庆互致节日祝福的微信截屏保存,作为永久的怀念。 她深情地写下一段悼文,寄托哀思:“冯国庆博士是一位才华横溢、卓然超群的学者,他的离世令我感到无比震惊与悲伤。 他是我们班级最年轻又最出色的同学,谦谦君子、温润如玉,虽成就卓著却低调谦卑、体恤善良。 他是天之骄子、人之楷模。我们会永远怀念他!”
大学毕业后和国庆交往最多的当属范永利。上大学时班上总共7位男生,唯有永利和其余6位男生不住同一宿舍,和国庆接触并不多。从1995年起,由于工作原因永利每年都会去奥地利,和国庆的接触慢慢多了起来。 在永利眼中,国庆“真诚,热情,重情义”! 回忆起几十年的交往,永利百感交集:“在奥地利遇到问题的时候,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我起草和修改邮件,还会亲自陪我去找专业人士咨询,直到问题得到圆满解决。每次和他见面,他都会询问同学们的近况,在他的记忆中全是美好的回忆,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别人的不好。 前年夏天我去国庆乡下的别墅做客,他说要开始减少一些工作,要享受一下生活,还说看看同学能不能约个时间一起去奥地利聚聚,想不到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“
邀请同学去奥地利聚聚,是国庆一直以来的愿望。2016年年底,国庆携太太端容和儿子保录(女儿苏菲当时忙于学业未能随行)回国探亲,顺带去江南游玩,途经上海时和苏建文相聚,约定下次在维也纳再见。 现如今面对天人两隔,一别成诀别的现实,建文只能一遍遍地翻看当时的微信对话:“建文,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和亲切陪伴。今天见面,好像一下弥补了三十年未见的遗憾”,“《中场战事》(电影)很快就下架的确遗憾,只好在维也纳凑合着看了”,“今天在豫园、城隍庙进行大众旅游后感受了武康路、复兴路一带上海二三十年代建筑和生活格调,感触颇多、印象深刻”,“晚上乘船游浦江时,找到了我们昨天去的酒吧”……。 回想起珍贵的往日时光,建文将千言万语化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:“来世再做同班同学!”
平日言语不多的王彤,却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千般不舍:“一切都太突然,新冠疫情太可恶! 如流星一样划过夜空,国庆就这样走了。但不管怎样,他是一颗星,光芒璀璨的星,他温暖照耀过这个阴冷残酷的世界,给予过世人光与爱与希望,天才的少年、青年和中年冯国庆,你怎么能这么匆忙地离去?说好的重聚呢?一切不都是很好地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吗?这不就是生活吗?你就是厌恶寻常之一切,因为你不寻常,你是天才。你不能走,你也没走,一个完美的人是永恒的”。
无论如何,国庆离我们远去了。相信他开始了一段崭新的旅程,愿他在那里没有忧愁,只有自由!
而留在我们这头的,依然是国庆生命中的灿烂,绚若夏花,却永不凋落!
北京大学西语系德语专业82级同学